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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河的前世(上):杭州的两河流域

2019-11-25 20: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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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江河湖海溪;杭州,唐宋元明清,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从南到北贯穿城市的中河和东河都在时空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们是杭州的父亲河(母亲河我们前面已经冠给了浣纱河)。

    现在的中河开凿于唐中后期(也有说是隋代,本文作者倾向隋时)、东河开凿于五代十国,距今都有千年之久了。中河长10.2公里,东河长约4公里,两河曾南通钱塘江,北连运河,不仅是南来北往商贾集散货物之要道,也是护城、排水的重要设施。老杭州说只要看看老地图上两条河两岸的地名就能帮我们了解旧时中东河的运输功能,譬如菜市桥在东河东岸,缸儿巷在中河丰乐桥西岸。中河在城内,东河在近郊,两条河的运输功能不太一样。中河更多地运输生产物资,譬如毛竹、木排等,东河则更多地运输生活物资,譬如蔬菜、油盐酱醋等。这两条河曾经和钱塘江、运河勾连,也曾经两两互通又断开再牵手。这两条市河犹如人体最重要的血脉,把整个杭州调和得气血充沛。中东河两岸,自古人烟繁盛、舟楫相连,东坡说“灯火沙河夜夜春”,那景象至今可以想见。杭州人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中东河是静默的陪伴者,也是城市发展的见证者。



    ▲中东河动画意向图,因为河道繁华,沿河两岸灯火通明,即使在近1000年前的北宋,杭州都可以称为是一座不夜城。


    中东河后来成为臭水河,曾引发过千人上书,要求治理。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中东河有过三次大规模的整治,分别是1951年5月15日、1983年3月5日和2010年1月5日,其中最大的工程出现在1983年,它拉开了改革开放后杭州河道整治的序幕。这次治理耗时5年,耗资2.2亿余元,在杭州市中东河综合治理总指挥部(这个指挥部后来神奇地变成了一个房企“大家房产”)的指挥下,杭州市城建设计院、建筑设计院等21个单位勘察设计,天津市政一、二、三公司及铁道部、冶金部、水电部等所属单位和省內外共56个单位参与施工。工程治理“中河自凤山桥至新横河桥6.1公里、东河自断头河斗富一桥至滚水坝4.13公里,拆迁沿河单位342家,居民7425户,涉迁人口2.7万人”,催生杭州20个安置小区,朝晖小区、古荡小区、塘苗新村等等大型住宅小区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生长起来,成为杭州市政工程建设史上最大的一次动迁。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两条河流依然默默流淌,我们不知道接下去,它们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它们的过去,我们想和你们先聊一聊。




    三十多年前,中河、东河,风情各异。

    中河夹峙在两岸的楼房中,这些楼房的后门有下得去河的踏埠,有临河挑出的阁楼。年代久了,不少的阁楼下面竖了几根柱子,有小船划过,总让人生出擦倒柱子的担心,或者担心一阵大风吹落楼阁进了中河。楼阁生出狭窄,生出倒影,船也有了行走的逼仄。这在中河的中段,尤甚。


    ▲1983年时的中河,没有建上塘高架前的中河,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2019年中河南望。时隔30多年,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城秘特邀摄影师@肖奕叁拍摄。


    东河,也许是元末以后才被纳入城墙内的缘故,两岸极少临河的楼房夹峙。从斗富一桥(拓宽后称东河坊街)往北,到安乐桥(今西湖大道)一段,两岸多为墙门住宅,门口有“某某河下”的小路。万安桥往北一段,曾经的黛瓦外又生出了挤挤挨挨的洋瓦平房,走进去,总让人想到院落与村庄。当然,挤挨中也不乏大户的遗痕,有富贵气隐藏。

 

 

▲70、80年代,在杭州电视塔下俯瞰杭州东河。

 

 

▲2019年的美丽东河万安桥段。城秘特邀摄影师@肖奕叁拍摄。




 

 

    说中河有点像秦淮河只不过是三十多年前我站在柴垛桥上的想法,人在柴垛桥上,也算是站得高,望得远了。或许,是这桥的东堍有一座气宇轩扬的徽州会馆,财大气粗的徽商出银子造的桥也高大气魄。那一天我在柴垛桥上,看小船划过,水波两开,这时,哗喇喇从天泼下一片水来。再看临河的阁楼,一双手,一只盆,两扇有棂格的窗户,如此自然,用好的水顺手泼进河里。

 

 


▲民国时期繁荣的中河,河中多是进城的农船。

 

 


    想到秦淮河,或许是八百年以前,这里有过丝竹弦歌的影子?都说中河那一条堂子巷让俗人生出了浮想,认真淘起古来,这是明朝有过公共澡堂的缘故。郎瑛的《七修类稿》说过这段,1639年意大利人马尔蒂诺·马尔蒂尼也有文字说起,这传教士有一个中国名字叫卫匡国,和他一起葬在西溪路549号冢园中共有六位西洋人。中河上有西风东渐。

 

    中河上的回回新桥也有这影子,虽然是《成化杭州府志》才初见的名字,但在南宋的《咸淳临安志》附图上,桥的西首有“回易库”。那是回回商人的珠犀香药、象牙一类的贸易仓库,极似后来的金银珠宝一条街,每日店铺打烊,是要集中就近设库看守的。

 

 

 

▲《咸淳临安志》京城图,红圈处即回易库。图由姜青青老师复原

 

 

    “回回”,南宋指阿拉伯人,那时候回回新桥称“道明桥”,明时才由阿拉伯商人出资改建,叫了“回回新桥”,也有“殷富回回所居”。他们“象鼻,猫眼,其貌也;氁丝,头袖,其服饰也”,说的就是高鼻子,蓝眼睛,身披毛织大衫(氁丝),头上裹“袖子”一样的布。

 

 


▲80年代的回回新桥 vs 2019年的回回新桥

 

    1985年开始的中东河两岸老房拆迁,远远近近的“淘宝”人都赶来了。住家一旦搬出大件,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夹了蛇皮袋进了门,要拦住他们,还真是要有人出脱一点力气。这些“淘宝”人虽然说不出久远的“回易”故事,仅仅听听类似“珠宝巷”这样的地名,也晓得中河两岸是有“花头”的。在住家的角落,他们觅到过前清暗釉双耳甏;在河埠头的淤泥中,他们淘出过青瓷碗。

 

 

▲个人收藏给我们展示的中河出水的宋代茶盏


▲中河出水的宋代龙泉青瓷香炉


▲八十年代初,东河疏浚时章家桥段出水的德化窑观音菩萨像

 

 

    拆房子时,板壁用“摧枯拉朽”一词最为恰当。哗啦啦,柱子一倒,每一家用报纸糊壁的房间,一片狼藉。现在想想,当年的过冬,临河人家真的是“裹”一层纸板。所以,搬迁的人都有欢声笑声,不管要去的是朝晖、古荡,还是艮山门、闸弄口,远是远了一点,毕竟住的都是“洋房”,和板壁房的透风漏风、毫不隔音不可同日而语。

    譬如说1970年1月,一个下雪的午夜,临河的板壁房,外面是几度里面就是几度,眠床上一条棉被,人被冻得佝头缩脚的时候,有两个女声哭腔,拖着长音,从远到近,又渐渐远了,让人发瘆。后来晓得,那晚上街道办事处有支边黑龙江的学习班,凝海巷一对初中毕业的N姓姐妹,被直接迁了户口,一夜之间从杭州被迁到了黑龙江,变成东北人,真是眼泪汪汪啊。也有说,那时的午夜,南星桥与艮山门外火车调度喇叭的“洞洞腰(001),拐拐洞(770)……”可以随着风向,飘到中河,临河人家听得一清二楚。吹西风的日子,有时还能听到钱王祠动物园的老虎吼叫。





    现在的中河是古代龙山河(玉皇山古称龙山,河在山南,故名)、盐桥河和新横河三条河段的总称。龙山河与盐桥河分界线是凤山水门。盐桥河和龙山河也被称作中河北段和南段。

    中河叫过“大河”、“盐桥运河”、“盐桥河”,后两个名字,是因为如今的庆春路桥边,有过官府的“盐榷”(盐业管理所),桥也叫成了盐桥,宋朝时 此地是杭州最大的食盐贸易场所。

    《三刻拍案惊奇》第二十六回说到宋时清泰门外七堡的产盐,是在滩涂上搭灶熬煮。盐民们挑了制成的盐,到“盐榷”登记纳税,才能“称掣(抽取检查)”放行。“盐桥”后来叫了“联桥”,倒不是因为产盐的地域向东转移,桥与盐脱离了关系的缘故,而是桥上一座类似土地庙的祭坛,引发了一段兄弟俩仁义乐施的故事,演绎成了联桥。

 

 


▲中河盐桥段


   中河的南段最有名的则是凤山水门。我见过一张老照片,凤山水门像一堵中空的荒冢,枕在中河上面,有野草疯长。二十多年前,一位65岁的辖地户籍警刘老伯说,这照片是1965年以前拍摄的。此后,水门上有过种菜、搭棚、扒土等人为变化。要是没有1983年3月的整治,凤山水门也许早就没了。

 

 

 

▲1912年的老凤山水门、1965年前的凤山水门。南宋时,杭州有十三座城门和五座水门。元朝末年,群雄并起,张士诚占据杭州,改筑城垣,并于中河之上建造水城门。至明朝时,杭州十座城门基本形成。清代时延续了明代的城门和城垣。辛亥革命后陆续被毁,只有凤山水城门(除城楼外)被完整保留下来,它也是至今杭州市区唯一一座保存600多年的古水城门。

 

 

 

▲2019年的凤山水门,从水门洞中还能看到后面的六部桥。

 

 

    以凤山水门为界,中河往南叫“龙山河”,也称“茆山河”。五代以前河水是能进得钱塘江的,江水涨潮时,浊水能涨到湖墅一段,留有“江涨桥”一名。吴越时,修了龙山、浙江两闸,“启闭以时”,浊水就进不来了。


▲20世纪70年代江涨桥


   这说法在苏东坡给哲宗皇帝的奏章上也能读到,那是北宋元祐五年(1090)四月,这位热心水利的苏“市长”想重修龙山河临江堰闸,阻隔江潮。后来南宋在凤凰山下围起了皇城大墙,龙山河就“不通舟楫,因久堙塞”。南宋皇城被夷为平地以后,这一段河流又得到了疏浚,能通船了。那时,因为钱塘江的改道,离开龙山河口远了,加上挡潮的坝,船是不能直接去钱塘江的。明洪武七年(1374),将坝改为两个活动的闸门,大船可以直通大江了。嘉靖二十六年(1547),因为“河高江低”,又“改闸为坝”。“江头翻坝”和“闸口”这两个说法,也一直口口相传,流传至今。

    中河南北两段上一共有三十三座青石古桥,连接两岸,这要是一座一座说开去,上万字都打不住,只能用顺口溜一笔带过:“梅云西登仙,盐油丰回荐,柴府铁三新,望通黑稽仓,六部炭南梁,朱美洋海化,水小大通江”。

 

 

▲挤满了人的六部桥。始建于南宋,因桥西正对南宋中央官署六部(吏部、户部、兵部、礼部、刑部和工部)所在地,故名。又因桥东有政府接待北方使臣的都亭驿馆,故又称都亭驿桥。元时改名通惠桥,明时称云锦桥,清时复称六部桥,沿袭至今。

 

 

    这顺口溜的每一个字,就是一桥名,从北往南依次是:梅登高桥、青云桥、西桥、登云桥、仙林寺桥、盐桥、油局桥、丰乐桥、回回新桥、荐桥、柴垛桥、(荣王)府桥、铁佛寺桥、三圣桥、新宫桥、望仙桥、通江桥、黑桥、稽接骨桥、仓桥、六部桥、部院仓桥、炭桥、南星桥、梁家桥、朱家桥、美政桥、洋泮桥、海月桥、化仙桥、水澄桥、小桥。

 

 

 

    “大通”,从老杭州地图看,也是桥,紧挨了白塔的东面,旧时称白塔桥,早已不存。最后一个“江”字,即钱塘江。如今,中河(龙山河)的出口在复兴大道的下面,涵洞一个。阻拦江潮的坝,还是存在。





    如今,中河西侧的中河路,东侧的中河东路,以前都是一条一条并行的青石板巷子,巷子中有青石门框的墙门。中河路的解放路以北,早年并列有两条巷子,西侧枝头巷,东侧谢麻子巷。


▲杭州60年代地图上的枝头巷和谢麻子巷


    1949年5月,杭州军管会联络部向全市中共地下人员发出通知:5月20号到枝头巷17号墙门集中学习。这是一个深宅大院,几个大天井、几重轩敞厅堂和南北厢房,上百个人吃喝拉撒睡都没觉出逼仄。当年28岁的朱世泰也被通知去了,后来晓得是身份甄别。他说,这墙门庭院深深,后门通谢麻子巷。民国时,中河附近的巷子深宅极多,譬如谢麻子巷6号,《杭州日报》的前身《当代晚报》所在,也是一个深宅。



   朱世泰在枝头巷17号住了40天,每天课也听得,交待也写得,不错的伙食也吃得。他记得丛鹭丹(后任省公安厅副厅长)讲过孟良崮战役;王芳(后任公安部长)讲过抗日游击战。写交待的日子肃然无声,太阳从高敞厅堂上的瓦隙中洒下几缕光来,收发报组也“嘟嘟嘟”地整日向外核实。40天的“甄别”结束,枪毙了一个潜伏的特务,关了几个嫌疑人,其余的换上四个袋儿的衣服,高高兴兴分配了工作。

 

 

▲现在的枝头巷,东侧的谢麻子巷在民国年间杭州的中正街上,也就是今天的解放路,已不可寻。


    说到王芳,就要说到他回忆录中的吴化文。这吴化文是西北军冯玉祥一手提拔的旅长,后来投靠韩复榘。抗战初期,蒋介石杀了临阵逃脱的韩复榘,吴化文不久就投靠了汪精卫。抗战胜利,吴化文又成了国军第九十六军军长。1948年9月,率部起义,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五军军长,一路南下。

    当年联系吴化文起义,是王芳。1950年春节,王芳去中河的上仓桥,看望吴化文驻军。那时的吴化文50来岁,中等个子,身材壮实,连声叫王芳“老朋友”。吴化文后来当了浙江省交通厅厅长、省政协副主席,和小老婆一起,就住在枝头巷17号。

 

 

 

▲80年代时的上仓桥


    当时的交通厅副厅长是虞振辉,他的公子虞哲杰,和吴化文的公子吴治民是小学同学,虞哲杰常去吴家。这时候的枝头巷17号已经和谢麻子巷隔成两处,不能走通,高敞的厅堂也已糊上了灰木的吊顶,棚顶上空间极大。有一次虞哲杰和吴治民爬上去玩,踩破了灰顶,差一点掉了下来。

    说这些,只是想说中河上除了夹峙的楼阁,不少巷子也极富故事。譬如,无名氏(卜乃夫)在五圣堂慧心庵中写出了名噪一时的《无名书》,这要散开去,又打不住了。






    东河在不同历史时期曾经被叫做菜市河、东运河,清代以后称东河。

    1905年的暮春,马君武、马一浮、马叙伦相约从上海来杭州同游西湖。他们坐小火轮到拱宸桥,再坐船翻坝,到东河南段,当晚住进斗富三桥河下的过塘行。这过塘行经营的是船只翻坝,也有栈房供船客居住。马叙伦说,当时的杭州只有“爵禄客栈”较大,其他的栈房都逼窄,只能屈居。

 

 

 

▲东河旧貌

 

 

    如此的客栈,在斗富二桥、三桥的河下,还有直街上,相当多。因为东河的这一段断河头,三面临水,是一个极好的泊船埠头。船运年代,整日舸撑帆鼓,去向北方,极似萧山西兴镇的浙南运河埠头。

 

    “侬情长如江上水,愿郎弗住断河头”,说的是做情郎的一旦住到断河头的客栈,随时会登船而去,河断,魂也断。“无情最是断河头,送往迎来不暂休”,说的是断河头的挥别和喜迎。尤其赶考的文士,留下感慨的诗句颇多,史称“城东厢”,极繁华。

 


▲50年代东河旧貌,水里的脏乱清晰可见。

 

    民国以后,陆路交通渐行,客船逐渐退出。因为断河头处于市井坊巷中,停泊了倒马桶的粪船就多了。这一行也称“金汁行”,住断河头的老板叫赵五九,整日长袍穿穿,烟管吃吃,茶壶捧捧,斯文得像个上流人。十几年前,一位80多岁的戴江海先生告诉我,他家隔壁就是茶馆,以前为了倒马桶的纠纷,常有吃“品茶”的。品得不好,扔的就是茶壶条凳了。

    断河头因了陆路交通的发达,逐渐积淤,往北过了斗富一桥,桥就成了小路一条,有名无实。斗富一桥就是如今的河坊街东段,四十年以前,只是一条曲折小巷和一个叫“断河头菜场”的低洼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将这一段拓宽后,断河头也定在河坊街北侧了。

 

 

▲东河源头河坊街段 。城秘特邀摄影师@肖奕叁拍摄。

 

    2000年后再次整治东河,我看见断河头的地下有一米直径的涵洞,引中河之水,汩汩淙淙,入了东河。再后来,当街又挖出一条东西向的河道,连接了中河、东河,斗富一桥再度出世,虽然物似景非,但对于水流的治理极好,让人舒畅。

 

 

 


    因了断河头南来北往的船埠,历代文人名士在此羁居极多,“晚山得月更宜酒,春水到门还放舟”。也因为东河南段梅花碑那一处驿站,历史也是久远,明时叫武林驿,清时变为官驿,再到民国的督军署、省政府,东河南段的地块始终是达官商贾买房的首选。


▲建国南路旧照

 

 

    斗富二桥东河下24号,从前是大宅院。当年建国路拓宽到此,往东拐了一个小弯,路面抬高了,大宅院的房基就低了,但一堵封火墙依然高耸。这封火墙下有一小门,里面是曾经的厨房,二层楼房的厅堂敞阁,遗风仍在。朝东河一面,依然有老宅花园的影子。

 

 


▲斗富二桥及桥边的老房子


    八年前,一位朱姓住户告诉我,这24号的房主姓韩,上海人,民国时拥有多辆运输汽车。新政权,房子一度“充公”,后来“落实政策”发还了韩家后人几间。因为朱家是老租户,继续住在临东河的两间。凭借东河治理后的风光,老朱开了类似“农家乐”的饭店,生意不错。

    建国南路147号,有“杨界”墙碑,这是民国初期浙江督军杨善德的故宅。临街约20多平方米的轿房,如今仍空空荡荡,这在寸土寸金的市区,也算奢侈。轿房的尽头是四扇民国风格的木栅门,走进去,内院豁然,有一座三开间二层楼房。楼房正面的二楼走廊,有大型吸壁西洋雕花顶灯,尽显“西风渐进”时的华丽。我曾经上过楼,朝西的窗户,就是东河。

 

 

▲建国南路147号的杨家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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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建国南路147号杨善德故居的内院及轿厅。曹晓波老师拍摄。


    斗富二桥西河下一带,有不少独间的墙门,富而不露。1号墙门内是一栋不错的二层楼房,70多岁的金姓住户说,原房主姓杨,省政府上班。日本人打来时,全家随省府迁去了后方,留下一个管家。抗战胜利后,杨房主回来,只见忠心耿耿的管家早已吊在梁上成了一具骸骨。杨家不再入住,低价卖给了金家,那年她4岁,浑然不觉屋内的恐惧。


▲深藏不露的斗富二桥西河下的老墙门。曹晓波老师拍摄。


    至于那一片网红打卡地——五柳园巷,白墙黛瓦,当是南宋时的“西御园”故址。这要是铺陈开去,又是上千字打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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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理后的东河,在万安桥往北,保留了砾石河滩,凄凄芳草,委实不错。古朴拙实的万安桥,气势也是可以和中河的柴垛桥媲美的。十几年前,我在桥上遇到一位80多岁的王姓老者,53岁的女儿搀扶,走上万安桥,他说是来看东河的。


▲1917-1919年左右东河上的万安桥,美国传教士甘博拍摄。这是一座江南典型的石拱桥,桥上建有石栏杆。从桥洞下望去,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座石拱桥。


▲2019年的万安桥


    王老先生说,他以前就住在河西的宿舟河下。他说东河上先有万安桥,后有菜市桥,万安桥造好有饭吃,菜市桥造好有菜吃,有饭有菜,天下就安耽了。他又说,以前万安桥下整天停满粪船、拾荒船、卖柴卖菜船,岸上还有摇船人住的低棚。

    宿舟河下,在断河头还没形成粪船停泊之前,来城内倒马桶的船就停泊在这里,这也是因为横河的缘故。横河,东西向,在万安桥南约30余米处的东河上,呈“丁”字穿过现在的建国北路、大学路、横河公园,经当年的东城墙水门,与贴沙河贯通。横河上停泊的粪船、拾荒船,进进出出也就占了东河一段了。


▲2019年从万安桥上南望。城秘特邀摄影师@肖奕叁拍摄。


    为什么粪船、拾荒船好停在横河?看清光绪年的“浙江省城图”,如今的解放路到东河,顺水流北上到万安桥南,再折东,经横河到当年的东城墙,标有一条“草蛇线”,这就是钱塘县与仁和县的分界线。杭州人有“钱塘不管,仁和不受”的老话,前清时说的就是这段河港。因为以河的中轴为界的概念比较模糊,这一段的船只,两县的管与不受,就生出了推诿。


 

▲据《浙江省城图》(1892年)所绘,杭州城区可分为三部分:钱塘县城、仁和县城、满城。钱塘县城与仁和县城之间的界限为:东自今横河公园附近起,大致沿横河故道(大略相当于今大河下街)而西,依次经土桥、长兴坝、西横河桥、东横河桥,至万安桥,沿今东河南折,至今东河与解放路相交处,转而西折,沿解放路向西至西城门。此线以南为钱塘县城,以北为仁和县城。图中红线覆盖处即为分界线。

 

 

    不少长江以北来的船民,只要地保点头,当年都可以在横河两岸搭棚羁留的。二十多年前,长明寺巷有一位76岁的董萱庭先生告诉我,当年他家就住在横河靠万安桥一段,隔了两间门面,是保长的家。他常看到新来的船户,摸黑到保长家来送礼的。后来“三反”运动,这些船民也有押回原籍的,也有留下来成为新杭州人的。

    横河的“横”,杭州人读“wang”,是一个古音。杭州儿歌唱:“江北佬,背稻草,一背背到横河桥……”那时候居住在横河桥一带的江北船民,多以拾荒为生,不少人已经在岸上搭起了草披,稻草就是重要物资了。可见,儿歌虽是调侃,也是那时的真实。横河是在1957年填埋的,因为要拆东城墙的残垣建设环城东路,城墙的土就近填了横河。


▲通过东河的横河故道。那时候横河上还出了个很有名的“阿伍头”,还有老杭州记得他吗?


    不过,以万安桥为钱塘、仁和分界的概念,上八府手艺人一直是有的。他们渡过钱塘江,担着铜匠摊,摇着“七哩卡啦”的响片,从南往北走到万安桥。在西堍的茶馆吃一壶茶,然后落桥往东,沿东街(今建国北路)南走返回,或者西走头发巷(今直大方伯),再返回城南。

 

 



    我是多次去过宿舟河下的,有位朋友结婚,也是看他在墙门的天井搭起一间简易矮房做了新房。破墙开的窗户,能看到东河。那时的河水,远没有现在这么清。不过,那一个墙门,还是让我看出了曾经的贵气。

    “杭城巨室不出十家”,这是阮毅成《三句不离本杭》的说法,虽然他只例举了四家。钟毓龙《说杭州》也说到了世家大姓,但他例举了七家。这其中,虽然称不得都是望族,但至少有五家,是临了东河居住的。

    首屈一指的是“横河桥许家”积厚轩,望族。前清时出过十六个秀才,十一个举人,五个进士,入翰林五位。台湾著名历史作家高阳,写过《红顶商人》胡雪岩传的,就是许家的后人,电视剧《八月桂花香》如果你还记得它那首好听的主题曲,那这部剧也是根据他的历史小说改编的。许家一侧的庾园,是名绅沈庾庵故宅,传承四代,是个大大的名园,上世纪五十年代,也是省文史馆所在,第一任馆长马一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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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旧居原址


    “金洞桥徐家”,在万安桥与菜市桥之间,临了东河。一本《山居杂忆》(这书本值得一看,杭风民俗都有回忆),说的就是徐家,作者是澳大利亚华裔母子高诵芬、徐家祯。高诵芬,也是“双陈巷高家”的后人,也是“金洞桥徐家”徐吉生的孙媳。老杭州人说“徐半城”,有两个意思,一是徐吉生有杭城丝绸业半壁之说,二是徐吉生出丧时,队伍占了半个杭城。

    徐家在金洞桥的“娱园”,是徐吉生在1918年向许增买下的“榆园”改的名。这园虽称不得“千金叠一丘,百金疏一壑”,也曾是敞厅楼阁,林木遮阴,花石累累。士人有诗赞:“我来许氏园,萧然绝俗尘,名花次第看,幽兰留清馨”。徐吉生买下园子后,又在东河边新建了西庭。以“西”命名,即是园中最西,建筑的西洋味也是十足的。

    尽管夏承焘、郑晓沧等名士在“娱园”留下过游历文字,尽管徐家桢的九叔娶了张宗祥(浙图馆长)的女儿以后,张宗祥也一直在此居住。也尽管丝绸大佬袁震和与徐家,大学士王文韶与高家,都结有儿女亲家,但在杭城的记忆文字中,这东河边的“娱园”,表述是相当模糊。

    徐家祯的堂弟徐家圣告诉我,“娱园”的方位就在如今的“杭州联合银行”与“万安城市花园”。当年“娱园”的东正门,正对金洞桥,那桥下的东河支流早已不存在了,但金洞桥的影子还有。1965年他离开“娱园”去宁夏插队时,园内花木颓败,不少的楼阁已被公家使用。徐家的三房后裔,只住在一间小二楼里。


 

 

▲娱园现在的大概方位

 

 

 

 



    东河北出杭城的水路,原本只有一条,那就是经护城河(今统称运河),过施家桥、到上塘河水系。也可以转道德胜坝,翻坝进入大运河。当然,这说的是清光绪五年(1879)以前,东河与中河互不相通的时候,清人王景彝诗称:“惟有中东不可航,留待后人补其阙”。

    1878年,连续干旱,东河水流无法通行船只,也缺水浇灌北段田地。要彻底解决,唯有西水东调。当时的浙江巡抚梅筱岩,决定挖一条东西向的横河,沟通东河与中河。那时,在如今的浙江日报社的北面,还有一个不小的河泊,叫白洋池,清水盈盈。东河与中河的贯通,也连接了白洋池。

 

 

▲光绪五年以前,中河和东河在北段是不通的。

 

 


    1879年开挖这北段“横河”,正是农历五月,烈日当空。上千民夫中,有身穿“湘”字服装的兵勇。太平军败退,左宗棠治浙,湘军一度放马南山,这一回派上用了。这些三湘兵勇,夹衫短裤,盘辫束腰,挥锹荷土,干得相当卖力。有士人诗赞:“炎曦如火铄城邑,河干日午千夫集;三湘健儿身手强,结束桓桓(威武的样子)缚裈(裤)褟(衫)”。

 

 

 

▲光绪五年以后东河、中河贯通了。


    河流开通,为区别万安桥南的“老横河”,时称“新横河”。为了平衡东河与中河的水位,新横河在东河一侧筑了一坝,称“新坝”,以区别东河北出的老坝。新横河因了白洋池,滩缓水清,莺飞草长。东河的船只翻过“新坝”,从高高的水星阁边经过,再过田家桥(今杭州日报社东北侧),西去武林水门。

 

 

▲白洋池及水星阁。水星阁周围多水,所谓“四水一塘水星阁”。这四水是:北面隔了环城北路的运河(原护城河);涣涣北来的上塘河,从施家桥正冲水星阁,注入护城河;东面约500米外的东河;西面是中河。清光绪五年(1879),水星阁南面开挖了第五条河——新横河,此河东西沟通中、东两河,并连接着一片被称为“白洋池”的水泊。

 

 

 

 

    水星阁建于明朝中期,在土埠之上,三层,一楼安放的辟火图碑,是当初建阁的目的,也是当年城北的标注性建筑。可惜,1958年砌小高炉大炼钢铁,拆了水星阁当柴禾烧了。新横河西出武林门一段河流,也在1969年建“万岁馆”(今浙江展览馆)时被填埋。此后,东河北段以闸门的调节,经环城北路地下涵 洞,向运河(曾经的护城河)泄流。

 

 

 

▲水星阁近景


▲避火碑

 

 

▲水星阁钢铁厂

 

 

 

    忽忽悠悠,到了2010年10月,东河又经整治,在新坝与老坝的原址上,建了两道摇臂式闸门。又在环城北路涵洞的基础上,挖通河道,河流穿路而出。这一次整治,不仅东河能通得船了,两岸还新建了步行道与亲水平台。从断河头到新横河,人能走得,船能通得,沿岸风景,舒适宜人。

    中河、东河的整治和贯通,不仅仅焕新的是河流,它们更焕新了一座城市,这是一次杭州城建史上无与伦比的贡献,那艰难困苦的五年,我们将在下文中给大家讲述 。

 

 

 

▲中河和东河融汇贯通形成富饶的“两河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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